赣南春色。（图片来源：视觉中国）

　　一个凭着劳动过上好日子的人，想得最多的仍然是做下去。做下去，就会有丰衣足食，就会有幸福生活。

　　一

　　顺着蜿蜒曲折的村组公路，前往瑞金市大柏地乡横江村，沿途是莽莽的青山。屋舍、田园、溪流被一一包裹其中，四周安然恬静。间或有一两声清脆婉转的鸟鸣，啼亮山乡的寂静。

　　洁白的云朵低低地飘游下来，我仿佛闯进了世外桃源，不禁想象在厚厚的丛林里，隐藏着多少生命的四时勃发，又哺养着多少勤劳朴实的男女老幼。

　　这里，黄泥杰小组的养殖专业户曹晓红的故事我们早有耳闻。从前是穷困潦倒的贫困户，后来是出了名的“羊司令”，再后来，成了“瑞金市脱贫攻坚奖奋进奖”获得者。

　　公路一直伸入村庄，映入眼帘的是一栋三层小楼，外墙贴着明黄的瓷砖，大铁门外，竖着一块招牌——瑞金市晓红家庭农场。

　　摩托车声突突突地响起，穿着蓝色劳动服的曹晓红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。斜斜的阳光和暖地照临家园，这对他而言，是平常的一天。羊圈、鸡场、家，他日复一日地奔忙于三点之间，就像坪前的那条山溪，周而复始，潺潺流淌。

　　光阴流转，一个读书不多的山区穷小子，经历过怎样的坎坷，又是如何破茧成蝶的？

　　故事还要从多年前慢慢聊起。眼前的曹晓红，敦厚、憨实、自然。显然，这是一个讷于言而敏于行的人。

　　那是上世纪90年代，乡村青年大多选择外出打工。曹晓红也跟着乡亲们，背上行囊走向了外面的世界。可是，没有文化，没有技术，他能选择的工作又有多少？几年下来，钱挣得不多，唯换来一身疲惫以及迷茫。

　　曹晓红想念家乡的青翠群山，想念那在草木间自由奔跑的日子。

　　“外头再繁华，再美好，终究不属于自己。”他说，事实上，他的心中自有主张。大柏地的自然资源丰富，有青山，有绿水，有干净的空气，还有浓郁亲切的乡情。就像一株蓬勃向上的野柿子树，只有在家乡，才能找到自在生长的感觉。

　　发展种养产业，是曹晓红多年的梦想，也是他内心坚信的切实可行的致富之道。

　　后来，他在本乡娶了妻子，便下定决心从此在老家安定下来。一来，想扎扎实实干一番事业；二来，希望一家人能安安稳稳地生活在一起。

　　二

　　曹晓红听从一个养山羊的朋友建议，跟着他养山羊。毕竟，山羊是一次性投资的养殖业，只要买了种羊，后续侍弄得好，便可等着产出了。

　　举债三万元，曹晓红在屋后的山坡上搭好了一排羊舍，又到福建购买了十九头种羊，开始了“羊倌”的生活。除了松针和木梓叶，山羊是一种见青便吃的动物，整个横江村密密麻麻的野生植物，足够它们吃饱吃好，不需要另外投放饲料。

　　曹晓红是一个勤快人，不怕苦不怕累。山羊养了四年，也积累了一些经验，但只是“小打小闹”。一来缺资金，二来缺技术，他不敢把规模做大。

　　不承想此时家中双亲前后病倒。老父亲腿脚麻木，失去知觉，无法正常行走。老母亲患有眩晕症、心衰，分不清东西南北。此后的每一年，老母亲至少要住一次院，看病、吃药、营养等须花费上万元。

　　2014年，曹晓红家被列为贫困户。结对帮扶干部赖军了解到他会养山羊，忽然眼睛一亮。若能将山羊养好，产业做大，脱贫致富不是指日可待？

　　此后，赖军便隔三岔五地往曹晓红家跑。有时候是带着技术员上门指导，有时候是告知他一个新政策，有时候是通知他去乡里或市里参加技术培训……曹晓红的养殖技术得到了迅速提升。什么时候要调整羊舍、什么时候要预防打虫，时间节点的把握，母羊和仔羊的精细管理，都在一次次的学习和实践中逐渐清晰。曹晓红清楚记得，从前他是不知道母羊产了仔要打消炎针的，现在，他会自己配药水，自己给羊打针。

　　2015年，赖军帮助曹晓红申请了八万元的贴息贷款，一举扩大了养羊规模。从十几头到五十几头，再到八十多头、两百多头，曹晓红的养殖产业是越来越红火，盈利也越来越多。不仅还清了之前的欠债，还让全家过上了富裕的小日子。

　　每天午饭后，曹晓红打开羊舍的木门，将栏里的山羊放归自然。山羊们在山坡上悠闲自得地啃食草叶。待得夕阳西下，吃得肚儿圆圆的山羊又排着队回到了羊舍。这时候，曹晓红便去数一数归栏的羊数，关了栏门，又回家安歇去了。除了怀孕生产的母羊需要移至“育婴室”特别伺候，其他时候所有的羊只需任其自然生长。

　　乡邻纯朴，山羊并无丢失之虞。所谓“鸡栖牛羊下，君子亦安息”，这村居的日子，过得简直和诗一样。

　　我们共同算了一笔账，以2015年为例，共出栏六十多头羊，一头羊三十多斤，每斤售价三十元，纯收入便有六万多元。

　　这一年，曹晓红脱贫了。

　　三

　　脱贫后的曹晓红，有了经验，有了底气，有了信心，更有了胆识。

　　养了几年山羊，没想到羊肉烹饪技术竟成了一绝。有一次，几个朋友来曹晓红家玩，他们一家以全羊宴招待。朋友吃过，拍案叫绝，说：“以后请客吃饭就在你这了，你们干脆开一家餐馆吧。”

　　曹晓红夫妻二人没有犹豫，在自己家开设了晓红生态羊庄。由于羊肉品质地道，加工后味道鲜美，吃过的人们口口相传，根本不需要打广告。

　　自己致富，不忘乡亲。在横江村，王小生、黄小生等都是建档立卡的贫困户。曹晓红主动和他们交流脱贫经验，鼓励他们一起养山羊。曹晓红带他们去买种羊，又把经验和技术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们。当他们需要帮助时，曹晓红总是热心前往，想办法、给建议。有人说：“大家都养，不会抢了你家的生意吗？”曹晓红不以为意：“生意各做各的，不愁没销路，只怕不勤劳！”

　　现在，这几位贫困户都依靠养山羊脱了贫。

　　循着浓烈的羊膻味，曹晓红领着我们穿过溪边的小径，往后山去看他的羊舍。茅苇草迎着风摇摇曳曳，杂沓的羊蹄印散落一地。这山，是村民的，俨然也是山羊们的了。

　　时值上午，为了不让山羊沾染有露水的草叶，导致腹泻，他从不在午饭前将山羊放出圈舍。黄的，白的，黑的；大的，小的；长角的，不长角的，六十多头皮毛光滑的山羊憨憨地望着生人，竟不叫唤，也不胆怯。四周扎着密密的竹围栏，其中一角，设有几个独立的“育婴室”。

　　曹晓红说：“我们从去年开始慢慢减少了养羊规模，现在，只养了六十多头。”最多的时候，栏里住有两百多头山羊，场面比如今壮观多了。

　　因为一些村民在山坡上种了脐橙，而有些山羊会吃掉脐橙的枝叶，养山羊便需要看着了。“乡亲们待我们宽厚，我们不能损害了别人的财产。”于是，曹晓红的妻子便充当了牧羊女，每天下午守着山羊同进同出。这样，养羊的人力、时间等成本便增加了。

　　“那么，缩小规模不是降低了收入吗？”事实是，曹晓红早已想到了其他的路子，并付诸了实践。他将自家的毛竹林进行改造，种下了二十亩油茶，如今已然挂果。更大的产业，则转向了养鸡。

　　曹晓红骑上摩托车，又突突突地领着我们朝养鸡场行进。

　　用来养鸡的山是他们家的祖山，山路陡峭，朝山顶攀升，却修了一条水泥路，可供汽车行驶。

　　我们在山腰的一处开阔地停下来，望见四面搭了许多鸡舍。刚走近一处，便见一些半大的小母鸡钻出鸡舍，随意嬉戏或啄食。见到生人，它们一溜烟地躲进了里面。

　　曹晓红打开了一侧的门，有些自豪地让我们看他的鸡雏。保温灯亮着，地面上挨挨挤挤地站着伸头探颈的小鸡。我们无法估算小鸡的数量，曹晓红微笑着说：“这间鸡舍大约有五千只鸡。”他看着这成群结队的鸡雏，目光中饱含爱意。

　　是的，这里是他的“王国”，他对这里的一切如此熟悉，如数家珍。

　　四

　　2018年，曹晓红开始了“鸡倌”的生涯。起初，他只是想到自家的山岭辽阔广袤，却并未被充分利用，有些可惜了。彼时山区许多地方已经兴起了养鸡热，他便去参观学习，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条件特别适合养鸡。

　　最初是养了几千只公鸡，挺顺利的，当年就实现了盈利。但他发现，公鸡的销售有点麻烦，得自己找买家。经过与鸡饲料公司的接触，得知养母鸡可以签订合同，公司一方面提供饲料，一方面负责收购成鸡，价格有保障。

　　于是，2019年，曹晓红扩大规模，养了两万多只母鸡。

　　除了第一间鸡舍请了泥水师傅，其余这散落在山里的十几间鸡舍，全是曹晓红自己搭建的。他运来水泥砖，自己当起了泥水工。十来年的磨炼，勤俭节约、吃苦耐劳，成了曹晓红的制胜法宝。

　　养鸡也是技术活，尤其是成批量地养，特别需要精心照看，防疫免灾。这一次，仍然是好政策帮了他的忙，一有培训，村里干部就喊他去学，又有技术员主动前来指导，曹晓红渐渐摸着了门道，懂得了因地制宜，也懂得了适应季节和气候。

　　一台暖风机呼呼地运行着，眼前这间鸡舍里，住着刚出生二十余天的小鸡仔。从小鸡仔买回来，到它们长成大点的小母鸡，每天让鸡舍保持三十六摄氏度的温度，是他最重要的活计。晚上，他就住在山上，给小鸡烧炕、保温。

　　他是真的热爱着这份事业，真心对养殖工作充满兴趣。

　　新的一年到来，几个月间，三万多只母鸡出栏，除去鸡雏、饲料、药品等投入，曹晓红净赚十几万元。我们所看到的，正是他补养的第二批鸡雏，共一万多只。等它们出栏，又将是一笔丰厚的收入。

　　除了进货和购置生活必需品，曹晓红几乎很少离开横江村。问及天天守在这山里会不会寂寞，他说：“从外面打工刚回到村里时会有点不适应，但现在已完全习惯了。不需要在外地奔波，全家人在一起多好，既照顾了老人，又照顾了小孩。”

　　我想起刚进村时，看见曹晓红的老母亲，坐在屋檐下，安闲地晒着太阳。老人已经八十多岁了，她是曹晓红坚实的支持者。

　　关于未来，曹晓红没有想太多。他说，就这样做下去，做到六十岁应该是没有问题的。一个凭着劳动过上好日子的人，想得最多的仍然是做下去。做下去，就会有丰衣足食，就会有幸福生活。

　　是啊，青山栖万物，故土厚归人。守着这青山，这事业，由贫而足、而富，活在自己的田园理想中，何乐而不为？（朝颜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