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去世后,我将母亲接来身边生活,如今小半年了。我从小跟着爷爷奶奶,后来上大学,十五六岁就离开了家,我与母亲真正一起生活的时间并不长。我在城里住的是高层楼房,电梯入户,搬来五六年了,旁边的邻居长什么样,姓甚名谁,还一无所知。我平时工作又忙,母亲来到身边,我每天上班去了,偌大的房子里就剩她一个人,怎么办?于是,把母亲接来的第二天,我就带她到楼下的院子里,告诉她哪里有人跳广场舞,她可以每天一起去跳,母亲一边听我说,一边摇头。
因为去健身房锻炼既需要时间又费钱,我下载了几套健身操,每天早晨起床后便在房间里跳,以达到自己锻炼的目的。有一天早晨,母亲跟在我的身后一起跳,这让我欣喜不已。于是,我为她专门准备了一个平板,下载了适合老年人跳的健身操,教她如何使用平板,如何选择自己喜欢跳的操。刚开始,母亲乱按按键,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把平板给锁死,一旦发生这种情况,她就像小学生闯了祸,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。我便每次都耐心地教她,经过一段时间,母亲慢慢学会了使用平板,开始了每天有规律地锻炼。只不过因为母亲毕竟年事已高,听觉不是很灵敏,平板的声音调得比较大她才能跟上口令,我也习惯了工作的时候关上书房门。
一个周末,我在书房工作了一会儿,想带母亲出门散散步。
“妈,今天天气不错,我们出门去好不好?”我向客厅呼唤母亲。
然而家里安安静静,没有熟悉的抑扬顿挫“一二三四”的口令声,也没有母亲的回应。
我感到奇怪,连忙从书房起身来查看,走到客厅发现母亲正戴着老花眼镜,聚精会神地读着一本书,正是放在客厅书架上的我的作品。
我写作30多年,出版了大大小小几十本书,以前母亲从来没有读过我写的书。没有想到母亲跟我住之后,开始从书架上拿我写的书读。
母亲读完一本,又读一本。但她只是读,并不评价,也不说什么。
有一天,我问母亲:“妈,我的书写得怎么样?”
“写得好。”母亲说。
“哪里写得好?”我又问。
“你把事情都讲得清清楚楚,讲得好。”母亲说。
我问她:“我怎么以前没有看你读过书?”
“以前哪里有书读呢?”母亲说,“后来嘛,我只要拿起一本书,你爹就非要拿过去看个究竟,我根本没有办法读书。”
看着坐在沙发上埋头读书的母亲,我依稀想起曾听母亲说过,她未出嫁前,曾当过大队的会计。出嫁以后,迫于生计,就再也没有时间读书,也没有书可读了。到了晚年,家里有了书,但父亲像个小孩子,只要母亲拿起一本书,父亲就会从她的手中拿过去非看个究竟不可,母亲也就让着他了。
眼看着书架上我写的书都被母亲读完了。有一天,我递给母亲一本《安徒生童话全集》:“妈,你读书读得太快了,我根本写不过来呢。给你一本厚书,你慢慢读。”
母亲戴上老花眼镜,开始读《安徒生童话全集》。
我问母亲:“安徒生的童话写得好不好?”
“写得好。”母亲说。
“写得比我好吧?”我说。
“嗯。”母亲点头,接着,母亲又说:“你也写得好。”
如今,母亲开始了自己规律而充实的生活。早上起来跳操锻炼,上午读两小时书,中午休息一会儿,下午再读书或者追剧,晚上看看电视,她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。
母亲的身体其实并不好,被慢性支气管炎折磨了几十年,因为家族遗传的高血压,从40多岁起就每天吃降压药,其间还中过三次风。亲戚们都以为母亲会比父亲走得早,没想到,母亲却比父亲“经得熬”。
母亲的“经得熬”,跟她的生活态度是密切相关的。她把自己的病叫“养身病”,因为有病,母亲会特别注意自己的身体,在寒风未起之际便添衣服,从不忘记吃降压药。如今,她又用读书和锻炼来充实自己。她尽快地适应生活与环境,而不是让生活和环境来适应她。(汤素兰)
编辑:罗奇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