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晚又梦到了故乡的老屋。
也许是最近一直在追电视剧《人世间》的缘故吧。剧中场景如此熟悉而亲切,不禁勾起对往事的回忆。
四年前,因为旧城改造的原因,故乡的村落已被夷为平地,留下的只是一个名字,作为地标符号孤零零地挂在地图上。故乡老屋的样子却深深地刻到了脑海里,承载了我所有的青春岁月,成为永远抹不去的记忆。
1988年夏天,父亲拿出家里所有积蓄,在原来土坯房的基础上,修建了四间砖瓦房,当时还是村里为数不多的新房。房子是典型的北方格局,有点类似北京的四合院。正南三间堂屋,西侧一间配房,北向的是厨房和卫生间,围在中间一方小小的院子,一架葡萄,一株国槐,演绎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。
故乡是古时候重要的漕运码头,京杭大运河穿城而过。老屋恰好处在两条运河的交汇处,往南50米是举世闻名的老运河,隋唐时期建造的,河道不太宽,大约二三十米的样子,早已失去了航运的功能;往东100多米是新中国成立后新开挖的京杭大运河,河面比老运河宽近十倍,时至今日,依然舟楫不断,号称黄金水道。每当听到那首《我的祖国》,“一条大河波浪宽,风吹稻花香两岸。我家就在岸上住,听惯了艄公的号子,看惯了船上的白帆”,我都坚定地认为歌里的大河就是我家门前这条,因为词作者乔羽老先生和我是同乡,这条河从我家门前流过,一路向南,流到他的村庄。
新房盖成不久,父亲就请村里的画师在雪白的影壁墙上绘画,我在边上认真观摩着,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触中国画。画的主题是传统的“喜上梅梢”,主体部分占据了大约三分之一面积,大量留白的地方,画师浅浅地勾勒出远山近水,简单几笔,水面上便多了几叶扁舟,天空中飞过一行大雁。现在想想,一个普通的农村画师,有此闲情雅致,属实难得。
大约第二年春天,我在集市上偶然看到有人卖竹子,咬牙掏出所有的零花钱买了三株,种到影壁右侧的南墙下。这也许是受了父亲的影响,他给我讲过明朝大学士解缙的故事。解缙幼时家贫,对面居住的是一家富户,高宅大院,竹影深深,临近过年时,解缙便写了这样一副对联:“门对千棵竹,家藏万卷书。”由此我知道,竹子和书都是好东西。但我没有想到,竹子的生命力如此顽强,仅仅两三年时间便占据了整面南墙。推开堂屋门,一眼看到的便是这一丛秀竹,真是“门对千棵竹”了。
再往后,我渐渐知道,原来自古以来中国人都爱竹。竹子谦虚有节,自带君子之风。“宁可食无肉,不可居无竹。无肉令人瘦,无竹令人俗。”那丛竹子在我的爱护下不断繁衍生息,一直穿过墙底,肆意生长。
南墙外侧原来种植的是菊花。叫不上名字,花开得很小,类似泡茶用的小金菊。菊花的生命力似乎更强一些,因为从种下后,我从未专门打理过。但它却似得了允许,沿墙一路扩张,一直长到大门口。每年十月,万木开始凋零,正是菊花盛开的时节,金黄色的小花开满枝头,阳光下亮得晃眼。每逢此时,我脑海中便浮出陶渊明的诗句: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。”
房前当然是没有山的,有的是一个小小的池塘。宽约十五米,长约四十米。这样的池塘在村里比比皆是,着实没有什么特别。听大人说,我们这里的池塘都和运河通着,所以一年四季从不缺水。我曾经试着将做菜剩下的藕节扔进去,没想到居然真的长出了荷叶,慢慢的开始变成一个小小的荷塘。每逢夏夜,淡淡的荷香开始在空气中弥漫,伴着此起彼伏的蛙声和蛐蛐的鸣唱,心情一片恬然。
“明月别枝惊鹊,清风半夜鸣蝉。稻花香里说丰年,听取蛙声一片。七八个星天外,两三点雨山前。旧时茅店社林边,路转溪桥忽见。”没错,除了没有山,辛弃疾词里写的就是我的故乡。
打槐花,吃葡萄,摸鱼儿,摘莲蓬,赏菊花,看竹笋一天天拔节,到池塘里滑冰打雪仗……一年四季的好时光不知不觉间就溜走了,老屋的模样却始终长在我的心里。每当夜晚来临,繁忙散尽,辗转反侧之余,它就会悄悄潜入梦乡来。(谢云东)
编辑:罗奇宁